這篇書評是刊登在《書香兩岸》雜誌上,由曾炫淳所寫的一篇關於《凝望‧時代-穿越悲情城市二十年》 書評。
書評寫得讓我們很感動,看得出作者閱讀得很仔細,幾個發問與對編輯思考的揣測都讓我們一邊讀這篇書評,一邊想:「這傢伙,根本就埋伏在我們的編輯室裡吧!」裡面提出的幾個問題,包括為什麼採取了QA的形式,還有增添的資料等等,其實真的是看出了這本書的好,也看出了我們萬般忖度的一些細節,以及我們想要在書中透過這些訪談、這些人,傳達給讀者們的東西。
「事隔20餘年,我們可能從不懷疑為什麼要重看《悲情城市》,但我們為什麼還要擁有《凝望‧時代》這本書?」這個問題提得很好,簡直打中小編們的心坎了。是的,那正是我們想做這本書,非做不可的理由。謝謝你讀了出來。
引文也取得《書香兩岸》與作者同意在此與讀者們分享。
閱讀一種時代風範
曾炫淳/文
原載於《書香兩岸》2011年11月號
《凝望‧時代:穿越悲情城市二十年》作者群之一的張靚蓓感知敏銳,她幾乎是近十餘年「臺灣資深影人採訪作家」的代稱,不只因為她親臨了臺灣新電影運動(1982~1987)發生的那個「時代」,更在於她對紀史的堅持與固執。1988年張靚蓓進入《中國時報》擔任記者,1989年她成為臺灣各大報前往威尼斯影展的五位特派記者之一,其後她屢次為導演、幕後工作者作傳,譬如《十年一覺電影夢》、《聲色盒子》、《電影靈魂的深度溝通者》等書,一路堅持著力於明星八卦緋聞以外更多的電影藝術本質探究。在《悲情城市》問世二十周年幾被遺忘之際,她決定啟動重新探訪製作團隊的計畫。
1987年臺灣宣佈解嚴,正是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,在電影藝術上,同年年初一群志同道合的藝文愛好者共同連署發表「另一種電影」宣言;這年,雖被認為是臺灣新電影正式告終的年代,但廣義而言,普遍將《悲情城市》當作臺灣新電影的終極之作。《悲情城市》所開創的美學格局、完全迥異於西方影像語彙的獨立風格,是《羅生門》後第一部擒下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亞洲電影、在金馬獎擄獲最佳導演並入圍四大技術獎項(事後也證明《悲情城市》確實培育了世界級的電影技術人才)、2011年臺灣金馬影展舉辦的票選活動中奪魁「華語影史百大影片第一名」。因此這部片,也應當有個「後悲情年代」的對應稱謂。
事隔20餘年,我們可能從不懷疑為什麼要重看《悲情城市》,但我們為什麼還要擁有《凝望‧時代》這本書?
張靚蓓在自序中說道,她最初的動機是「想知道當年那些幕後工作者的未竟之語,於是想回到源頭重新探索」。首要的難題,便在如何梳理歷史。全書使用了一問一答(Q&A)的對談形式,訪談稿開頭先有受訪者的創作簡歷,再有張靚蓓概述的引言,期在閱讀訪談前,讀者能先擁有基礎的知識結構。張靚蓓訪談時則以漫談的方式,企圖一一喚回片組中似已失傳的記憶。而由訪談的呈現方式,可知編輯企圖讓訪談過程原音重現,使口述資料達到完整的真實感與歷史維度,同時以這樣的文字還原對談的臨場感,期望能達到一種輕鬆活潑的可讀效果。但相對的,讀這種訪談時,讀不到採訪者的問題意識,許多發問都讓人感到過於粗糙和輕忽,未經縝密的構思,因此不幸的是某些問題常常是老生常談,受訪者得重復舊話,訪問像沒訪一樣;幸運的是,這樣像「在跟隔壁鄰居談話一般」的訪問,極度適合對老友或演員的受訪者,在閒聊中讓他們卸下心防、願意傾吐,與歷史的亮點不期而遇;但最為幸運的還是本書有許多能言善道的受訪者,他們並不理會種種發問,見縫插針自創一道精彩的發言管道、滔滔不絕。
但作為電影口述歷史書籍,《凝望‧時代》恪盡全面和多元性,全書共有16篇相關工作人員的人物專訪,超過上百張劇照、工作照、海報等老照片,及資深影評人暨電影學者黃建業、現任金馬獎執行長的中壯世代影評人聞天祥的兩篇推薦序,和兩位於學院內任教的電影理論研究者陳儒修、黃建宏的研究發表共同組成。因此嚴格而論,《凝望‧時代》(至少)有22位作者,他們共同成就了以《悲情城市》為命題的歷史性書寫。
另外,《凝望‧時代》最讓人珍視、珍藏的便是由劇照師陳少維攝影的老劇照,因為《悲情城市》拍制實行「同步錄音」,不容許開鏡時哢嚓作響的快門聲,劇照常常是在停機時,另外擺態而照,否則劇照師必須伺機而動,以背景音或角色對白掩護,捕捉那當前的氛圍,而陳少維的做法便是如此。有許多異於影片呈現的視角、鏡位元和氛圍觀察,陳少維的《悲情城市》劇照即是他所「閱讀」的《悲情城市》產物。由是,其實作者是誰已不再重要,重要且更為有趣的是《凝望‧時代》一書找來兩大組不同的觀眾重新省思和分享自己對《悲情城市》的觀影經驗:一為各個世代的影癡級代表人物(如張靚蓓及四位影評學者),另一則為片組人員(同時也是觀眾)的今昔情感。例如侯孝賢看完試片時大喊《悲情城市》「是部爛片!」;吳念真則覺得「不爛,但是……」云云;甚至在訪問攝影師陳懷恩的篇章,他不僅分享自己如何閱讀《悲情城市》、閱讀侯孝賢,甚至也分析了侯孝賢如何找到自己的閱讀,「假設我們不能夠『閱讀』他這個能力,……對侯導來說會很困惑,他會很難過。」
意即閱讀這本書的最大趣味,已非停留在這16位工作人員當年如何創作《悲情城市》,而是看他們怎麼閱讀彼此,在閱讀之中,共同使整個片組達到平衡、有默契的信任狀態。在訪談中,張靚蓓都問了他們最初看到影片時的想法以及20年後再看時的心情,同時最重要的便是問出「侯式班底」的工作倫理,以及那個時代電影從業人員在克難中如何共體時艱、通力合作,才製作出今日習以為常認為很簡單可以達成的效果。《悲情城市》無疑是一部崇高的經典,而《凝望‧時代》更盼望彰顯出《悲》所代表的時代風範。這典範涵養了「後臺灣新電影」的創作者,成為一種緬懷、一種信仰、一種提醒,一種時時能與當代連結的對照。
也因此事隔20餘年,在媒體簡化炒作新的臺灣電影與臺灣新電影之間的對立時,《凝望‧時代》此刻的出現,適時地提醒我們為什麼要重看《悲情城市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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